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約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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約定

我今生初次的情,甚至可能是最後的,就這樣無預兆的開始,義無反顧的孤獨到結束。 ——韓真

總有人說一夜小別勝新婚。新婚的歡愉圖葉大概此生也難求了,可這一別又再見的激動卻愈發濃烈,恨不得撥開身體去包容他,化成柔軟的一團,對外面一切視而不見。

她移開一點身體,小聲說:“今晚我與你一起睡……”她倔強的不願袒露那些澀,撇過頭去,“我們不要等了。”也許再等就只是空了。

郁儒丘擡起頭,面頰上還是那個恒古不變的笑:“我不希望在這種地方,又臟又臭,何況這裏還有個丫頭在白看好戲。”

來幫自家公子打探情況的小丫頭逃之夭夭了。

他擡指點去,柴門便合上了,“你不用太多憂慮,有我一日一定有你一日。”他從懷裏抽出玉扇,將扇尾琉璃墜拴在她腰帶之上,圖葉舉起小扇對光一望,扇上是重疊畫樣,秋水雲山有十幅之多,卻在最深處融著一個背影,朦朧的輪廓,纖腰圓肩。

她對空一扇,那畫中景全然飛出,周身忽而出現幻境,飛雪春桃,小橋細浪交錯紊亂,變化的時空裏只有那個女子最清晰,栩栩如生化在空中,郁儒丘將她的口鼻描繪的那樣細致,仿佛人由心生。

那時候是怎麽的佳人啊。算起來,她失去的並不算少。

“當初你是怎麽認出我的?”

“一身味道,始終是濕泥味。”他不正經的在她發間一嗅,笑了。

圖葉臉色收緊,即刻跳起身,郁儒丘跟在後面,隔屋墻一聽,有沐浴的水聲,他推開門,見她胡亂在水桶邊揉著頭發,一擡頭,一截濕乎乎的發尾搭在肩上,清水流進衣服裏,越來越深。

他咽了咽聲,將她按坐在竹椅上,他挽起袖子。

“來,我來幫你。”

郁儒丘揚了揚手,在她低下的腦後輕揉著,平生最恨臟亂破的他,卻為她染過血,擦過泥,還要為她揉這顆腦袋。最氣的是自己竟不氣不惱,還有些喜,一陣心底的溫柔。一直以來都遠遠近近,直到如今似乎才知道,他可以這樣深的碰觸她最溫暖的那一層。

圖葉望著水桶裏隨漣漪亂變的臉,問了一聲:“那頭怎樣了?”

她果然還是記掛著,他回道:“戰爭已經開始了。”

“勝負已分?”

“還沒有。”

她笑笑:“翺國竟然還能撐住,我以為幾日就能垮了,已經近冬末了,你說撐的過春天嗎?”

郁儒丘停下了手,大聲嘆氣,“撐不撐的過,要看太子抗不抗的住。”

圖葉猛然擡起頭,濺了他一臉水,他拂袖擦了一把,繼續把她按在水桶邊。

“你當然是不知道,翺國境內的大將都被蒙人在一夜中暗殺,邊疆四十萬兵無人帶頭,所以太子回宮向帝君請命,被人掩護著去了沙場,帶著四十萬人拼回皇城。”

原來那時的晉翺是已有這樣的決定,這是要捍衛尊嚴嗎?她是該為他開心,還是為自己的事擔憂?

“不要沈默,我知道你在想什麽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不準啰嗦,過幾日再說。”他擦擦手,將白巾甩在木椅上,開門出去了。

仙人是好心為人想,他再看不慣玉真,也要等人傷好再走,他多少還算有些良心在。

他有良心也有自己的憂心,每天清晨郁儒丘會離開,走之前必然在空宅附近下一個小法術,以防外人闖入時看見他們。

這蒙國的皇城也並非歌舞升平,國富則民貧,隔著矮墻,每天都聽見戰爭的捷報或惡報。

這日烏雲小開,郁儒丘迎著滿空金光離開,圖葉照習慣躺在假山石頂上,冰涼的額頭逐漸被灼熱,心裏稍稍安穩一些。

小雅蹲在假山下,曬得烏發滾燙,昏昏糊糊的躬身到屋裏,望了望假山又在玉真背後扭。

“公子,你還不去乘機趁人之危嗎?此時不做更待何時?”

玉真正編著紅繩,微微一楞,垂下手,“你不要胡說了。”

“追姑娘這事我拿手,你得把膽子放大。”

“追姑娘你也拿手?”他笑一聲:“對了,往後你想去哪裏?”

“哪裏好就去哪裏,最好能安心,不要再躲躲藏藏。”

“那不如不要跟著我。”

小雅以為他氣了,跳到他背上,“為什麽?我不願意。”

他沒有往下說,把她扯下來,牽進院中說了一聲:“我想出去走走,外面光景正好,要不要隨我一起?”

圖葉飛步跳下假山,笑著點點頭。

這個陌生皇城裏是另一幅模樣,南方國度總有無限的風光,人潮往來帶著幽風,編繪成又柔又清的畫。三人在茶館裏坐下,跳窗遠看著繁華十字路口,小雅討厭樓上安靜的氛圍,拼命點著茶點,彌補一點說話的空隙。

不久路口那頭逐漸人聲鼎沸,起初圖葉誤認是有人趕集,直到人群退向路兩頭,她才看清楚,人群中顯然是一群兵官,其中牽著一個腳踏釘板,頸上鎖鏈的男人,他一身血跡沿著路畫過,血淋淋讓人不敢細看。

小雅驚道:“七皇子!”

玉真不動聲色的點點頭,“聽說他與三哥反目,沒想到落得這個下場。”

那一群官兵驅開人群,在路口中心將七皇子的頭與四肢拴在五輛馬車上,圍觀群眾見此均是大驚,連忙躲避,一聲沖天炮響起,五匹馬分別朝五處狂奔,眾人眼觀皇子嘶聲裂肺,越拉越長,最後被撕扯成幾塊,肚腸一地,血淋淋的被拖去遠處。

“車裂……好狠啊。”小雅抖了抖,渾身不自在,“公子別看了,我們走吧。”

玉真默默望著路口需素凍成冰渣的熱血,冷冷道:“三哥對該殺之人必定窮追不舍,一向狠毒,即使是少年之交。”他拉上隔間屏風,擡手揉著小雅的頭,“是我想的天真,當年輕而易舉答應三哥,年少輕狂,卻造成今日窘境,我看我不回宮,他只會一直追殺我……小雅,你先出去。”

他從懷裏重新掏出那塊翠玉,放在圖葉手邊,“在蒙國北邊的邊陲裏我有一個宅邸,以後你無處可去,就去那裏安腳,宅裏有我的人,見了玉他們會好好照顧你。”

這塊玉她第一次看清,刻著一只古鳳,青色琉璃在鳳身流淌,美的不可方物。

“不怕我這惡女毀了你的地方?還是你不打算回去?”

“帶著他們東躲西藏,誰也不快樂,放任不管又於心不忍,我的災難我自己來扛,總不能誤了別人性命。”

玉真從懷裏取出一瓶藥粉,兌水送到她手邊,“這是解蟲蠱的藥,你可要好好活著。”好好活著,即使我什麽也無力說。

圖葉起身擋在屏風前,“原來你一直打算帶著你娘東躲西藏,現在她死了,你就絕望?你我卻也算一場相識,我不可能看著你無價值的去死。”

“為了讓旁人安心活著,這樣死也不值得?”

“不要假意偉大,白白死了就是不值!”

她的臉因為急躁有些紅,那層顏色卻鉆進他的眼,揉進他的心,變得如此獨一無二。

此生到底什麽叫心動,他到如今末路也無法了解,是幸還是不幸?是不是從未見過如她的女子,能夠句句從心生,恨著或惱著,即使假意還是那麽真誠,是他遇到的女子太少嗎?不是,不是……

玉真哈哈大笑,雙臂撞上屏風,將她鎖在懷裏,“我這樣精明算計,怎麽可能去送死?小看我了!”

他很快松開擁抱,拉開屏風,小雅正抱腿蹲在角落看好戲,笑的小肩哆嗦。

“丫頭,你暫且回宅裏去,帶去我的話,說一切安好。”

小雅接過拋來的銀兩,不忘對他挑起小眉毛,“這招太絕了,擺明了人家姑娘舍不得你死啊,真是偽苦肉計,公子果然是鐵打的壞人。”

他哼了一聲,差點揍她。

在小雅走後不久,兩人便避開路口重回民宅,不巧宅子的主人已回來了,卻以為家中被盜竊,在門外敲鑼打鼓的招人詢問,郁儒丘也還不見人影,兩人只好去附近客棧樓下坐等著。

客棧是通夜的,夜深後,一樓冷的可怕,店小二裹著被褥坐在櫃臺前瞌睡,屋裏屋外安安靜靜,只剩風聲。

圖葉不時在手邊哈氣,端起酒後才察覺已涼透了,難吞至極。玉真與她一起靠在墻邊,脫下外衣蓋住她的身子,順而抓起她的手。

圖葉掌心一麻,欲抽回卻被他握的緊緊的。

“心裏有在意的人嗎?”他不望她,卻一直直視門外暗夜,臉上有兩種光彩,一面燭光一面夜光,比女子還柔還輕的輪廓。

“如果沒有,不如來在意我。”他轉過臉,她卻依舊冷冷淡淡,自從把她帶來身邊她便不再多笑,是因實事不順,還是因為他不是別人?

“這個時候說這些合適嗎?”

他嘆了一口氣,望著半卷白霧仰靠墻上。

“以後你我必定走不一樣的路,以後的以後,會不會再見?可別說什麽有緣再會。”

圖葉笑了:“如果都活著,就約下時間,如果都死了,黃泉再同路,如果我先死了,你還是頭也不回的走遠比較好,我怕怨氣煞到你。”

他的手隨著心越來越緊,不住顫抖著,“圖葉,我……”漸近的喊叫打斷了他。

“韓公子!公子!你在哪裏!”門外傳來熟悉的叫聲,是小雅,玉真出門一看,正見她飛奔而來,滿臉鼻涕淚結成白霜。

“我……我回去找你,找不到,以為……”她哭哭啼啼。

玉真笑道:“我不久就會回去,又不是永不見面。”

小雅一聞卻哭的幾乎昏過去,玉真才覺不對,問了半響,她才攤開掌心,裏面有一張揉皺的字條,艷紅的,被血染過。

“我在樹林裏遇到我們的飛鴿,發現這個……一定是出事了,三皇子一定找到他們了。”

字條上字跡顫抖,顯然是在高度恐懼下寫的,簡單幾筆寫的匆忙,是在提醒他們不要回宅邸。

那日三皇子的人追尋去邊陲小鎮,血洗了那棟藏身的宅子,如今在那喬裝打扮,守株待兔,等他回去,三皇子不留的人一定會死。

字條從玉真手上滑落,他怔怔望著深夜一片藍灰,那些壓抑的憤怒突然炸開,什麽逃避什麽躲避全成了笑話。他眉間漣漪越來越深,終於成了解不開的痕。

他從懷裏拿出錢袋塞給小雅:“往東走吧,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留下。”

小雅哪肯,一把拽住他,“我不,你去哪裏我就去哪,從前你可憐我一個人,現在也該可憐我帶著我。”

玉真擡手一劈,卻把她打暈過去,他將她塞給店小二,擡上樓去,他轉頭離開,卻在門外停住,回頭去,圖葉在他身後三步處。

“你去哪裏?”

他轉過身,這一刻才是真正的男子的目光,篤定而堅強。他將她深深望著,突然捧住她的臉頰,要她看著自己,可那些留在口邊的話,始終沒有說,也許不該是此夜,也許不該此生。

他知道,一生遇到的瑰寶,總有幾樣不會是他的。

“那天你叫了我的本名,可不可以再叫一次?”

“你到底要去哪裏?”

他一直以來強硬的聲音終於軟下來,“圖葉,再叫一次吧,就算是為了下次重逢。”

他眼裏死灰的黑在這夜燃起星火,也許真的各有各的路,他原本是她不該遇到的人。

“韓……”她還未吐出第二個字,卻被他深深埋在呼吸中,幾乎要斷送力氣,他要說的全部在這一吻中,他在她的小指上套緊編織好的紅繩,幾乎讓它陷入肉中。

“戴著它,會給你好運。”他在她耳邊嘆氣,“你我約定,如果都活著,在翺宮被攻破時,我們城門下見,如果都死了,地府見,如果一人死,另一人就頭也不回地走開。”

她輕輕合上眼,嘆了一聲。

“我答應你,就為我們是相逢的天涯淪落人。”

他苦笑著放開了手,撫平她的額發,一松手便進入黑夜漸行漸遠,風卷深衣的背影像一支獨鶴,飛去日落處,入畫不回頭。

話說,三洋忙shi了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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